日光下刺眼,我们便在黑夜行走。永怀诗人的心,走下去吧
“在这贫困的时代,诗人何为?
可是,你却说,诗人是酒神的神圣祭司
在神圣的黑夜中,他走遍大地。”——荷尔德林
高中语文老师曾说,到大学,绝大部分非文科类专业的人再也不会提笔写作,甚至不再会读那些曾经让我们津津乐道的书籍。
那时的我还是相当不解,大学明明有前所未有多的时间,这些曾经的乐事为何说放下就放下了?
我相信在察哈尔路37号聆听过朗朗读书声的那些人们,从不仅仅为了那70分而读书,他们会发自内心觉得那些文字有趣,乐于与文字背后的深沉灵魂交流。
到了大学,我却理解了那一句话背后深深的痛苦。
当我问人兴趣和物质哪个重要,似乎所有人都不假思索的告诉我物质,因为物质永不消逝且是一切的基础,而兴趣则随着年龄阅历而改变,甚至有人说经济实力不够时兴趣会成为累赘。
我们在传统工业和IT的选择中面临这样的困境,而在阅读与大学生活中,我们似乎也要做这样的抉择。
我们习惯于素质教育和意识教育的争执,今年南京一中的家长抗议甚至将这样的争端送上了经济学人。
有人说提倡素质教育的人是非蠢即坏,素质教育不过是精英阶层加剧阶级固化的手段。
素质教育的争论大多存在于高中和初中阶段中,从某些角度来说,对于学生而言在这六年中有着纯粹的目标,就是中考与高考。家长和社会在这个阶段中强调应试教育有他们的道理,我们不说教育或者高考是改变人生的唯一途径,但一定是你在社会阶梯中向上攀爬最为公平和直接可触及的方式。
但我们回归最本源的争论,素质教育和应试教育各自的目的分别是什么?素质教育旨在培养一个合格的社会公民,一个优秀的学习者,应试教育则强调让学生做对更多的的题目,考更高的分。
其实我们不难发现全国有名的高中里素质教育的影子更多见一些,大学中司空见惯的社团活动,选修课,心理辅导,职业生涯规划在这些高中里能有幸瞥见不少,而那些真正强调纯粹应试教育,刷题上课的学校倒是大多籍籍无名。或许有人要拿衡水或毛坦厂来举例,但必须指出衡水模式长期被外界所误解,衡中学子也常说外界学习衡水只学其表不学其里,而关于后者,复读与应届有着巨大差异,这一点是不可忽略的。
素质教育中有一条不可忽略的核心,是把学生培养成优秀的学习者,但关于这一点的争论似乎从未停止过。有人说好高中里的素质教育成就了他们辉煌的成绩,但也有人说是他们优秀的生源使他们具备了推行素质教育的基础。这是一个先有鸡还是先有蛋的问题,若非对比实验很难有一个确切的答案,当然我相信就高考成绩而言后者占大多数,而就这些学子在大学乃至社会上的突出表现,毫无疑问是前者的功劳。
回头看南京一中的事件,或许能对这个问题有更深入的认识。许多人称其为“素质教育”的失败,但经济学人给出了不一样的说法——这是家长对学校减负行为(make pupils'lives easier)的抗议。很显然在这样一个事情中二者对于学校做法的判断产生了分歧,其实归根到底是对素质教育的认识有所不同。
我们对于教育模式的认知近乎一种非黑即白的方式,应试教育给人以强烈的认知感,题海战术,早六晚十,高压管理,整月无休,而除此以外的教育模式则被大家统统归入为素质教育,有些学校也以此自诩。但这样的教育方式真的符合素质教育的目标吗?抑或是一种借口而已?
其实我们长时间以来都把学生视作为教育中主要的受压对象,但其实在素质教育的过程中,老师也要承受相当大的压力,他们不再扮演一个发令官的角色,而是要提升自我,拓宽视野,身体力行带领学生走这样一条曲折却风景灿烂的路。
你要说我曾在模联大会上的写稿发言,与澳大利亚、日本来华学生的交流,十一届三中全会的会议记录,《美的历程》《金蔷薇》这些种种给我的高考分数带来了多少提高,答案是几乎没有。但它们是高中三年学习的重要组成部分,无论是从修学分还是学时上都有不可忽略的地位,由此可见,在乎这些的不仅仅是学生,老师同样看中这些。他们看中的不是这些东西能成为高考素材或是哪一道题目的来源或是解题方式,他们认同的是这些东西中蕴含着的对一个学生成人成才的有益价值。简而言之,他们感受得到这些“应试教育”无用功中的价值。
这对于一个普通社会公民来说或许很容易,只需要你有略高雅的品味和理解能力。但对教师而言其实并非易事,他们自己不仅要深刻理解这些价值,还要接受教学它们带来的课时缩短,学生应试能力下降等种种弊端。
当然我们可以从那些优秀的学校中看出课时缩短最终并没有导致学生成绩的下滑,我曾经在与不少同学交流后得出,高中应试学习中其实存在边际效应,并且在文科学习中极为明显,对于大部分数学天赋不强的同学在数学中也是适用的。这也就是说,很多被应试教育逼出来的学生或许最后取得了不错的成果,但他们付出的大量努力却是无意义的,因为在练习量超出某一个界限之后,继续练习带来的提升甚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其实他们本可以轻松一些。
我相信我在学生中小小调研就能得出的结论,奋斗在高考一线十几年乃至几十年的教师不会毫无感觉,即使有些人受上世纪集体主义和寒门出贵子思想的影响坚定认为一分耕耘一分收获,我相信真正了解学生学习状态的老师和学校不会不知道。
可为什么大量的学校还是在推行高压的应试教育?
一方面来说,高中不仅仅是教人知识的地方,培养服从命令,吃苦耐劳的精神很大程度上是符合当今中国社会的整体社会发展需要和企业需要的。但另一方面,应试教育其实是学校、教师们偷懒相当好的方式。我曾亲眼目睹应试教育下的学生背着更多的单词最后英语成绩缺难以令人满意,曾亲耳听闻有人怒批高中只考试不讲评的学习模式。应试教育给家长和外界甚至是投身于其中的学生制造了一个假象——学生们都在努力学习“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最后个别人没考好不是因为学的还不够努力就是临场发挥失常。
当然我们也要依情况而言,素质教育本身对软硬件都有着不低的要求,更何况高考是改变人生的大事,很多地区尤其是广大的县城,农村,经济不发达的二三线城市实施这种教育模式都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但是如同我对盗版的看法一样,你可以把应试教育看作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替代政策,但决不能引以为傲,甚至把这种模式当作是榜样。
为什么绝大部分实行素质教育的高中失败了?因为他们把素质教育当做纯粹的偷懒方式——给教育者们偷懒,教完本分内的内容后便交给学生自行提升素质,一帮涉世未深困在校园内的学生们能学到些什么?而应试教育则是一种更为高明的偷懒方式,填满学生的时间,耗尽他们的精力,老师们也无时无刻不在工作——可是老师们不过是在讲台上盯着学生们考试,在黑板上留下似乎写不完的作业,解难题的是学生,总结归纳的是学生,背作文片段的是学生,深夜奋战到凌晨的还是学生,学校呢?不过是收割学生的努力,换成喜报上一年又一年喜人的数字罢了。
走过高考这一条路的,在这一条路上倒下的,目睹别人在这一条路上倒下的,回首往昔或许都有抹除不掉的悲哀之感,这不仅仅是制度的悲哀、模式的悲哀,更是社会家长造就的悲哀。
当然随着“中学减负,大学增负”口号的提出,在出于体制问题导致的高中、高考并无实质性变化时,这份悲哀被慢慢同应试教育模式一起带到了大学。
曾读过不少大家构建大学的理念或对于大学生活的思考,诸如爱因斯坦、蔡元培等等,爱因斯坦说学校的目标必须是培养能独立行动和思考的个人,而蔡元培则坚持兼容并包,学术自由,在大部分时代和语境中,我们从不认为大学与哪一场大型考试挂钩,也不会将考试成绩看作是衡量一个大学生能力高低的标准。至少在普通人心中,大学是学生学习专业知识,掌握专业技能,进行科研创新的地方,在大学不再是充斥着死记硬背、套路式的解题技巧,而是深入学习较为单一领域的知识。
当然,走进大学之后的人们往往发现大学与我们固有印象中的、期待的相去甚远,也是与这些大家所倡导的相去甚远,此时我们不免怀疑是我们的期待、认知出了问题,抑或是当今大学确实发生了实质性的改变。
很长一段时间里大家似乎在这两种论调里摇摆不定,但近来大学校园里的事故频发似乎使答案昭然若揭了。
正如之前所谈安医生用生命自证清白,也给大家上了代价深重一课——要学会独立思考,不要再舆论中随波逐流。当时我说她是白白的死了,因为互联网没有记忆,我们会因为她的死去寻找真相,还她以清白,对盲目从众、盲目相信的网络现象予以短暂的抨击,但当风波过去,又有多少人将从中汲取的教训铭记心中,并奉行为将来的行事方式呢?
从武汉疫情结束以来,我们一次次目睹发生在大学生身上的惨剧,这样的事故背后与安医生还是有所区别,他们并非是要以死来告诉学校,告诉社会什么,一个青春正美好的人作了最坏的选择,在那一刻他们已毫无心气,他们心里最后一道防线早已崩溃,当自己的生命、命运都显得虚无缥缈,哪还去关注什么国家社会的未来?
但我们应该从自杀的现象中去反思,克尔凯郭尔说:学习哲学,就是练习自杀。自杀现象背后永远都有着深沉的原因,我们应该尝试去反思,而不是骂上一句巨婴、心理脆弱、对父母不负责任就罢了。
我读了大连理工和南航两位学生留下的遗书,无不感觉莫大的悲哀。
“毕竟猫的年龄十来年,我活了25年,也没比猫久多少”
“为了加大自己的数字而去成为一个奴隶究竟有什么意义”
荷尔德林写下《面包与酒》时,那是一个物质贫乏的年代,而我认为现如今大学生们正面临着一个精神贫乏的年代。如南航那位同学所言,这样的贫乏来自于资本的剥削,来自于弱肉强食,来自于扭曲的价值……有人评价这位同学说“文笔这么好,为什么不辍学去写作”,但我相信这位同学即使走上这条路,最后也难逃自杀的结局。正如托尔斯泰说安娜最后一定会自杀一样,一位如屈原一般的极端理想主义者“安能以身之察察,受物之汶汶者乎?”,在这样的社会下其实他别无出路。
卡蜜儿有一句台词说“如果生活还没能改变你,那你已经输了”,其实现代社会在异化每一个天真单纯的灵魂,有的人选择了无条件接受,为了生计和融入社会,他们别无他法。有的人选择适当抵抗,日常中他们是默默无闻的社会一员,但他们在内心深处仍心怀高尚,他们选择不为利益而无条件服从,他们选择目睹不公时反抗,哪怕只是默想或是口诛笔伐,他们选择在梭罗,马尔克斯或是托尔斯泰的笔尖上逃避,他们交志同道合之友而与整日庸庸碌碌的人形同陌路,这是他们的生存哲学,也是数百年来我们中国人作为立身之本的中庸之道。有的人却选择斗争到底,但结果往往令人痛惜,成为异端无非是沦为他人眼里《第六病室》中那样的疯子,或是幻想破灭无路可走,最后选择自我了结。
他们输了吗?以一般的社会眼光来审视确实如此,他们没有为社会做出贡献甚至没有成家立业,赡养父母,留下的不过是个懦弱自杀的坏名声。那些选择放弃抵抗的人都明白,一己之力是无法战胜社会的,更无法战胜为资本所驱动的人心。
我一直认为《Fate staynight UBW》是一部内涵深刻的作品,士郎所言的“正义的伙伴”归根到底是“当你知道你所热爱的事业注定无法完成时,你还要不要去做”的问题。古如荆轲,屈原,今如王国维,自杀的学生和党委书记都给出了答案——抗争到底的结局不过是毁灭或者自我选择毁灭。
或许有人信奉海明威所说的“人生来不是要被打败的,你尽可以毁灭他,但就是打不败他。”但毕竟生命只有一次,一定要做这样的选择还是太过残酷了一些。
我长久以来都想探明一个问题,生活中是痛苦多还是欢愉,很长时间我都习惯于痛苦更多,但我写追星记其实就是想挖掘自己对生活的全新看法,其实生活中还是欢愉更多,但我们往往是生活在其中却浑然不自知,痛苦带来的体验往往直观,而欢愉却是失去之时才回忆往昔的美好,这时欢愉又变成了痛苦,人便陷在痛苦的泥潭之中了,去哪能看见生活的欢乐呢。其实也不见得是痛苦更多,不过是我们没有发现享受欢愉的心。
当然回到那个问题,我们该怎么样面对这个精神贫乏的时代,我想也正如荷尔德林所说,做一个诗人,做一个酒神的祭祀,在神圣的黑夜走遍大地。
“人生是幕悲剧,最大的悲剧就在于它的没有终极根据,但生命敢于承担自身的无意义而并不消沉衰落,这正是生命的骄傲!”
最后援引《夜行的驿车》中一段做结:“我为我的童话,付出了一笔巨大的、甚至可以说是无法估计的代价。为了童话,我放弃了自己的幸福,并且白白放过了这种时机,那时无论想象是怎样有力和灿烂,也该让位给现实。”
“我的朋友,要善于为人们的幸福和自己的幸福去想象,而不是为了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