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校园笼罩在淡淡的薄雾中,昏黄的灯光拖曳出长长的灯影,我缓缓踱步于校园中,发觉平时疾行时从未在乎的风景。我陶醉于夜色的寂静中,也沉浸在无边无际的思索中,近来,我觉得日子枯燥而看不到尽头,尽管我深刻明白,我现在所面临的压力较之于此后要面对的开题和毕业论文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但想起自己也早晚有一天要面对,只觉得更加难过。

我现在的日子仿佛是疫情管控换了一身衣服又重新回到我身边,无从下手又时间紧迫的项目工作,无法期待而又充满不确定性的明天。想来,真正美好的日子是每晚抱着对明日的憧憬入睡,或是满怀着对今天美好的不舍,而我现在也同样憧憬着时间可以停在今天,不是我觉得今日有多美好,而是无法预期的明天大概更加糟糕。我现在总觉得自己好像是丧失了开心的权力,即便背负巨大压力拿到等待了三年的驾照,我也只开心了一个下午。我学着像以前那样试图用吃喝和消费奖励自己或是麻痹自己,但就是这方面的欲望似乎都大不如前了。难以沟通又无法理喻的同门舍友更加折磨着我的神经,想来自己还要在现在这个漏洞百出的项目上与他合作大半年,我就觉得日子就像今晚的夜色一般昏暗。

人们常说,当你拿到研究生录取通知书时,你读研快乐的事就已经结束一半了,下一次再如此开心大概要等到顺利毕业之时。此话所言非虚,读研,尤其是理工科的研究生,有几个精神健康的呢?诚然,我所在的组压力已经远远小于很多认真做科研出成果的组,我们没有严苛的打卡签到,没有改不完的数据做不完的实验。但组组有本难念的经,对毕业毫无帮助而又事务繁杂的横向也一样压的人喘不过气,时常是上午布置的任务一做做到晚上九十点,第二天还要继续迭代,就这样,甚至连一点经济上的报酬都取得不了,还没有做科研的成就感与崇高感支撑着,一个问题几天毫无进展时你难免怀疑自己——我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我来这里到底为了什么?

不过我倒是没忘初心,我来这里的理由很简单也很俗套,为了钱。五平米又离市区几十公里的蜗居让我恨透了经济窘迫的现在,与高中时熊熊燃烧的追梦之心不同,我现在只想有更高收入的工作,改善我和家人的生活。

这一切确实过得挺快的,其实早在我报志愿之初,就有人建议我多考虑现实和物质问题,人一旦进入了社会,很难不为柴米油盐所困。我在大学校园里就放弃了追梦之心,在填志愿的理想主义者里,大概算快的了。但就像我在总结本科生活那篇文章中写的那样,我并没有因为我今天的思想转变就后悔我当初的决定,我也不会因为我将来哪怕因为本科出身找不到好工作而后悔,金钱有无数种办法赚来,但青春只有一次。这么说当然很俗套也很像在自我开脱,但我永远会认为,这四年的求学是我在青春期做过最浪漫的事。看着空间里家庭优渥的同学分享着周游世界的见闻,深表羡慕,然而我们都是在自己最美好的时光里看着我们热爱的事,谁说我这种经历不会令人羡慕呢。

从本科以来,我常常在思考什么才是一个好的消费观,思想品德课告诉我们,量入为出适度消费,但这不是我想要的答案。我身边有小存一点积蓄就及时行乐的,有能忍住自己的欲望存下大笔财富的,有总能自己说服自己贵的东西都是智商税的……其实不如回归一个更本质的问题,你的钱想换来什么?他们不过有的想换来快乐与享受,有的想换来钱包厚实的安全感,有的想换来参数拉满的高性价比和睥睨他人的优越感。我现在的看法是,钱无非换来的是情绪价值,一份美食,一幅美景,一件好看的衣服,一部没打过的游戏,除了维持生命基本活动的开销,其实都无非是想让自己更加满足更加高兴。很多老人不愿意花钱,不是他们体验不到这些事情的乐趣,而是他们会觉得子女过得幸福比自己的日子更加重要。相对应的,钱花的值不值就是它是否长久提供情绪价值并让你不会后悔。我为什么坚持认为抽卡手游十分接近赛博赌博,正是因为它所提供的情绪价值往往只在出货的那一刻,之后就是无限的悔恨与低落。

你不得不承认,很多情绪价值是只有足量的金钱才能获取的,你喜欢品鉴美食,尽管无数平价餐厅可以无穷无尽的满足你的味蕾,但你不愿意花钱就永远无法体验到米其林的精心与独特体验……这也就是我们为什么会不自觉地羡慕富人,他们的生活充斥着我们普通人穷极一辈子也无法亲历的体验。但相反的是,也有太多情绪价值是钱所换不来的。我身边家庭条件出众的同龄人很多,或者说,他们似乎才是南京这座大城市里的“众”,而我们家是落寞的出众。但即便如此,我却有着远超大部分同学的旅游经历,我们住不起五星级酒店,吃不起人均上千的高档餐馆,坐不起商务座头等舱,但这不影响我在最好奇的年华里看过了中华大地许多壮丽的景色,感受了这片土地历史的深沉。这些经历毫无疑问影响着我,造就了今天的我,我感谢它们,更感谢践行着“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的家人们。我的父母文凭不高,从小没有陪着我写过作业、分析过成绩,但他们也从不在我的学习问题上指手画脚,从小学时的课外辅导班都是我说的算,我若不想补他们都尊重我的意见。尽管偶尔也有小摩擦,但在我眼里这种互相尊重的关系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同龄人中的典范了;在此之外,则是无条件信任我鼓励我的爷爷奶奶,现在许多人痛恨自己小时接受的“不配得”教育,虽然我爷爷也常把“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挂在嘴边,但他们从不会打压我、拿别人家的孩子贬低我,恰恰相反,即便我在高中最艰难的时刻,成绩常年位居班级甚至年级倒数,他们也始终鼓励我,教我不放弃,每天准备最精心的饭餐让我在一天的疲劳中补充能量,他们是我那段黑暗日子里最耀眼的光。当代年轻人大多不愿意让长辈带孩子,他们觉得隔代亲的宠溺会宠坏孩子,尽管我的爷爷奶奶总说他们不宠我,但我能感受得到,他们对我的要求几乎是有求必应,不过由于他们从小身体力行对我进行的品德教育,我从来不会提过分的要求甚至很少提要求,但有时不经意间表达的想法都会被他们记在心头并找机会满足我,这样的幸福大概是很多人很难感受到的吧。

和睦的家庭大概是健康、自由以外金钱所换不到的东西里最具分量的了,就在我身边,家庭关系紧张、管教过严的例子比比皆是,很多家长在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寄托下忘记了孩子最基础的情感需求,即便他们有能力在孩子长大后极大满足他们的物质欲望,但这道幼年留下的伤疤却再也无法痊愈了。

人们在受到伤害后露出锋利的獠牙,往往不是扑向那些造成伤害的人,而是伤害离你最亲近的人。在备战考研期间,原本我们计划国庆节跟叔叔一家一齐旅游。十一早晨我睡眼朦胧地打开手机,满眼都是同学保研录取的喜讯,这时门外传来“赶紧起床”的催促声,那一刻,与保研擦肩而过的遗憾,对成功者的嫉妒,对未来不确定性的恐惧,备考期间的压力和对本科为什么没有再努力一点的悔恨一齐涌上心头,我大吼大叫着以要复习为由摧毁了这场本该是一大家人团聚的美好旅行。这可能是我人生中做过最后悔的事之一,当我后来从睡意中完全清醒过来,我为我突然大发脾气而感觉羞愧难当,尤其是听到家人和叔叔打电话说不再过去时我无比难受。其实那就是一瞬间的情感爆发,我很清楚的知道这几天少学一点多学一点并不会就对最终的成绩有什么决定性的影响,这一大家子相距千里,团圆的机会相当难得,仅仅因为我的不顺心就让多少爱我的人期待落了空,他们嘴上说着的“没事”像刀一般劈在我的心头。日后无论是初试还是复试的备考,我都总想起这天,想起这个让爱我的人失望的举动,我告诉自己只有取得最终的成功才能让当初的一切情有可原。最终,带着他们的期许和我的不甘心,我做到了。今年春节,我们一大家人相聚西安,辗转成都、乐山、重庆,玩的不亦乐乎,看着弟弟妹妹大打出手,叔叔婶婶焦头烂额的拉架,我们一家在旁边乐哈哈的情景,我这才放下了许多愧疚。这场旅行或许在我考研成功后更加喜气、其乐融融了,但我始终以这件事警告我自己,要控制好情绪,不要把最锋利的刀捅向为你付出最多、最爱你的人。

尽管最近精神压力颇大、内耗严重,但这次我能很自豪地说我很好控制了自己的情绪。周末回到家,有再多事要忙、有再多不顺心都在跟家人相处时通通抛到脑后。校园的烦恼就让它留在校园吧,一路支持我的家人没有义务和我一起遭受这些痛苦,我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一副开心的样子,我不想让他们受到伤害,也不想让无私爱着我的人感到担心。

尽管有些鸡汤味十足,但你不得不承认,当你无法改变你面对的事情时,悲伤绝望的过,一天是一天;乐观积极的面对,一天也还是一天。那为什么不开心一点,往好处看看呢?如果骂人能让你好受些,那就在心里对你讨厌的人尽情的开火吧,不要让他的祖宗十八代有漏网之鱼。当然,更好的建议是看看现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人对于美好事物往往是失去了才懂得珍惜。就像我美好的家庭,像这座美丽的校园,像今日朦胧静谧的夜晚,我应当好好珍惜这一切,不要让未来的我为今日被一些绊脚石蒙蔽双眼而悔恨。

独处和写作永远是我对待黑暗最有力的武器,但是离开了爱,这把武器是徒有其表、毫无威力的。我们为什么会为《紫罗兰永恒花园》而感动,正是因为“爱”使得我们成为“人如其名的人”这个主题与我们被爱的灵魂深深共鸣。

被人爱着是一件何其幸福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