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精神内耗被治好了吗？
很久没有写评论型的文章了，自觉在某个节点之后看透了许多，感觉批评大众和许多社会现象都毫无意义，但这次火爆的“二舅”却又唤起了我写些什么的欲望。
二舅爆火之后引发了全网非常多的讨论，包括对这个视频传达的内涵和其本身真实性的讨论，视频中的许多陈述都在被置疑其真实性，当然我觉得这样的争议其实没有太多意义，二舅这个角色是现实中真实存在的也好是作者艺术加工甚至臆想出来的也罢，我想讨论的是就视屏中的二舅形象本身是如何或者甚至要问能否治愈我们的“精神内耗”。
在这则视频走红之前，我对精神内耗这样一个词从未有所耳闻，查询之后个人将其理解为由于内心矛盾、焦虑、思前顾后所导致的身心俱疲的现象。这样看来的话这种心理状态确实是普遍存在的，大家总是会面临各种各样的矛盾，自己的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自己的选择与他人要求之间的矛盾，在舒适圈内安逸与走出舒适圈拼搏的矛盾等等。我之前在文章里提到过的那位我所敬重美术老师，他就奉行做自己想做的事这样的人生信条，而我之所以敬佩就是因为我们很难用这样的方式去生活，诚如二舅视频中讲的“第一快乐的人，是不需要对别人负责任的人”，我们绝大部分人都无法活成这样的人，所以我们在被精神内耗所折磨着。而二舅也就带着消解精神内耗的使命出现在了大家的视野中。
视频中的二舅是一个什么样的形象呢？套用一下农民日报的评论“隐忍又坚韧，既能自食其力又能惠及旁人”，但很明显，这样的评价对二舅来说是不全面的，他并非是个生来就隐忍坚韧的人，这样的评价更适用于他开始做木工的后半辈子。在刚残疾时，他卧床不起，拒绝上学，老师登门拜访都被谢绝，在这消极颓废的一两年中，我们不知道他想了些什么，但我们可以从“在最美好的年纪失去了双腿”的史铁生那瞥见一二。我相信没有人天生豁达到可以淡然接受自己在最好年华残疾的现实，是母亲的意外，地坛的风雨沧桑和时间的积淀最终帮助史铁生从消沉中走了出来，是关于生与死的思考让他不再对肉体上的伤痛耿耿于怀，二舅也许不会有史铁生那样的思维深度，但不管是看穿了还是放下了，二舅开始接受自己不再是天才少年的事实，重新生活，并过上了许多人所“羡慕”的生活。
我认为视频中最鼓舞人心的其实是这一段，当然作者可能认为这过于俗套或者是难以引发观众的共鸣而将重点放在了二舅努力做工惠及他人、孝顺母亲抚养养女、乐观生活不求回报的下半生里。这几年因为舆论上的匡谬正俗，大家不再接受讴歌苦难的宣传方式，这个视频很聪明的几乎隐去了对苦难的描述，二舅所遭遇的不过是青年残疾和办不下来残疾证，而二舅对这些人生苦难是什么态度呢？隐忍。当然这些是很表层的东西，生活本身对于行动不便的残疾人而言就是一种挑战，更何况他还担起了赡养老母亲和一个养女的责任，他面对这些苦难表现出了超越常人的坚韧。这样的态度同时在一个人身上展现出来似乎在现实生活中很难看见了，大部分人都是逆来顺受，被生活追着跑。他们也隐忍坚韧，不过他们隐忍是缺乏勇气，坚韧是为生活所迫，他们相信“活着比怎么活更加重要”。二舅身上的隐忍坚韧更像是中华民族古老的生活智慧，身体残疾治不好那是无奈，残疾证办不下来那是庶民没办法改变的事，面对改变不了战胜不了的困难就先改变自己，中国人认为这么做不是向困难低头而是为了更好的生活下去，而到了生活中所面对的困难就一改常态迎难而上，逃避躺平的是懦夫，硬着头皮都要上的那是被歌颂的勇士。
到这里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二舅爆火后有人做了一张图“回村三天，闰土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我们换一个角度看，如果视频中的二舅是鲁迅的二舅，他回村后会怎么评价这样一位朴实奋发的中国农民呢？我们可以看看鲁迅笔下的一个典型人物——祥林嫂，鲁迅是这么描写年轻时的祥林嫂的“模样儿周正，手脚壮大，顺着眼，很像一个安分耐劳的人”，她身上有着中国劳动妇女的吃苦耐劳，在初到鲁四老爷家时是得到了他们的认可的。然而《祝福》这篇文章的主题是什么呢，绝非是讴歌劳动妇女的吃苦耐劳，而是表现了妇女所受的压迫与对封建礼教的批判， 鲁迅首要批判的目标自然是封建礼教，对于祥林嫂鲁迅自然有同情，但她捐门槛、在封建迷信的泥潭中挣扎的行为同样是被批判的，当然这背后有时代、祥林嫂的认识局限性，我们不能把错误完全归咎于她，但鲁迅的信条一定是让人民同落后的、封建的思想作彻底斗争。回到二舅本身，对于残疾证这段的描写让我觉得他就像是个旧时代在地主手下勤勤恳恳工作的农民，这当然没有错就像我们说祥林嫂的困境也不是祥林嫂的错一样，二舅这个形象本身或者说他身上的闪光点、他的乐观、他的人生经历这些东西本身都没有错甚至可以说有些事迹值得学习，我认为错的是视频创作者甚至很多借二舅大做文章的媒体想传达出来的东西，“人生最重要的不是胡一把好牌而是打好一手烂牌”，这句话听着十分正能量，但平心而论它真的能治好你的精神内耗吗？
值得一提的是在二舅冲上热搜榜的同时来自江西的周劼热度也居高不下，这位声称自己喝20万一斤茶叶的公子经查后全家有六套住房，其在江西省运输行业满门忠烈令许多人感叹，如果抛弃其可能存在的暗箱操作的潜在风险让你选择人生，你是选打好二舅这副烂牌还是打周劼这副好牌呢？我个人认为答案不言而喻，但毕竟人生是不由选择的，我们没办法选择我们是分到好牌还是烂牌，“人生最重要的是打好一手烂牌”是否又有点吹嘘苦难的味道呢？这个视频其实不过是一个讲述手法非常高明的俗套故事，俗到用了个早已不被瞧得起的主题。
精神内耗某些程度上来说来源于人的欲望，这里说的欲望不带有贬义，也非那种强烈的“我想要”的心理，而是内心深层的渴望。看见周劼案，看着网上那些“富老头”，看着逍遥自在的拆二代们，再看看自己寒窗苦读多少年所付出的努力，很多人大概不会说“我想成为他们”，但这些人的事迹无不在告诉你“哦，原来生活可以不那么辛苦，可以轻松地活着”。年轻人们选择的躺平决不是逃避生活中的困难，而是“用自己的方式消解外在环境对个体的规训”，远离过度加班、酒宴、一味追求升职加薪等等，少数人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过高质量的生活，我们不行但我们可以同样可以选择“不费吹灰之力”过一个低质量的生活，至于车、房、面子就让老一辈人念叨去吧。
在我看来连官媒都下场捧二舅正是因为《二舅》这个作品透露着反躺平的观念，但是二舅这个形象本身他能接触到这些“欲望”吗？再说了，城市中的小镇做题家们可以选择放弃高压力“高质量”的生活过不那么体面的低压力轻松地生活，二舅他有得选吗？他若是不做这份木工活又怎么能在辍学之后养活自己和年事已高的母亲呢，靠低保和办不下来的残疾证吗？我很喜欢《农民日报》所问的那个问题“二舅治好了我的精神内耗，那谁又能去拯救二舅们呢？”二舅所面临的抉择与城市中的大家根本上就不一样，直白的说来二舅要选的是“是否要活着”，而导致精神内耗的根本问题是“我该怎么活”，你看到的是他的隐忍坚韧，乐观奋进，他自己看到的是被逼无奈，努力生活，细想来二舅其实远比我们的精神内耗更加悲哀。
近年来“小镇做题家”和“躺平”都成为了网络热词，二者看似反应了两种人生状态却实际来自于同一群人的口中，这其中有一个很核心的逻辑就是过去当小镇做题家是我的选择，而如今躺平也是我的选择，我可以自嘲小镇做题家的身份但绝不允许别人因此看不起我，我可以选择躺平也可以随时放弃躺平奋发图强，但我的生活必须由我自己来选择。他人奉劝你努力的背后往往是陷阱，如果不是他能在你的努力中得到利益他又为何要劝你努力呢？
如果你能通二舅消解自己的“精神内耗”，我相信你那不是真正的精神内耗，你只是单纯地在生活这条道路上走累了。
“二舅又他妈没有城市里的压力”——我的一位朋友如是说。